王天義

在我居住的樓房北側，有一棟舊廠房。四棵小桐樹、四棵小柳樹、兩棵小楊樹和一棵小榆樹，參差不齊、錯落有致地分布在廠房屋頂的東部，形成了一片微縮版的森林。它們相偎相依，一年四季彰顯著生命的光輝，這在缺少生命色彩的樓房中間特別引人注目。

我居住在五樓，廠房有四層樓那么高，而且近在咫尺，這使我經常有機會欣賞這片森林。

有時我想，這幾棵小樹是怎么落戶到樓頂的呢？憑自己有限的知識，我大概能推測出它們的來歷：一天，一些植物的種子在狂風的吹送下，或者口銜種子的小鳥在樓頂歇息，把種子遺落在斑駁的防水油氈和已經風化的防水層的夾縫里，千載難逢的連陰雨使它生根發芽。于是，一些柔弱的小生命便誕生了。但是，樓頂的砂石不足四指厚，而且缺少水分，種子在這樣惡劣的環境中生根發芽已屬奇跡，這些小樹苗又是如何生存下來的呢？

我們豫東平原四季分明，春天常干旱，有“春雨貴如油”之說，半個月甚至一個月不下雨是常有的事。可是到了春天，不管有無雨水的滋潤，這些樹木都會迎著東風舒展嫩葉。到了夏天，五天一小旱，十天一大旱，氣溫有三十多攝氏度，樓頂溫度更高，它們卻毫不畏懼，茂盛的枝葉依舊迎風搖曳，這就不能不令人驚詫了。我仔細觀察并推斷過，它們柔弱的根是無法汲取地下的水分的。那么，它們是如何生存下來的呢？

后來，棚戶區改造，這棟廢棄已久的廠房也面臨拆除的命運。由于油氈下鋪的是一層爐渣，爐渣和水泥板之間結合得沒那么緊密，專做二手樓板生意的拆遷隊，就清除爐渣，卸下樓板販賣。拆遷那天恰好是星期日，使我有機會看到拆除的全過程。當拆遷隊清除爐渣露出樹木根系的時候，我大吃一驚：樹木的主根有十數條，搟面杖粗細，褐色的，從樓頂的東部一直延伸到西端；主根上長著密密麻麻的須根，編織成一張直徑幾十米的大網，覆蓋在樓頂上。哦，我明白啦，那幾棵小樹為了在這貧瘠的土地上生存，付出了多么艱苦卓絕的努力啊！生命力的頑強超出人們的想象！

看著這片小森林慘遭斧斫，我于心不忍，就悄悄離開窗前，獨自坐在沙發上抽煙。不久，樹木、樓房就在一片機器轟鳴聲中永遠地消失了。

現在，每當我站在窗前，望著森森樓宇，那片生機勃勃、綠意盎然的小森林，仍然會在心中搖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