■王鳴鶴
北方的秋天來得干脆,仿佛一夜之間,風就染了涼意,葉子也著了金黃。天空陡然高遠,藍得澄澈透亮,薄薄的云像被撕開的棉絮,疏疏落落地浮在天上。街邊的銀杏最知秋意,金黃的葉片在風里簌簌搖動,偶爾落下一兩片,打著旋兒,像遠方寄來的信箋,輕輕棲落在行人肩頭。
這北方的秋,從不拖泥帶水,它沒有江南秋雨那般淅瀝纏綿,也不像嶺南那樣,秋天和夏天拉扯不清,它一來,夏天就匆匆退場了,連回旋的余地都沒有。風掠過,楊樹的葉子嘩啦啦地落,槐樹的枝條漸漸裸露,只剩下幾片倔強的黃葉孤懸枝頭,像不肯解甲的老兵。
秋天的陽光很好,卻不再燙人,光線像溫吞的水,漫過周身,不冷不熱。老人們坐在墻根下曬太陽,瞇著眼,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,話比夏天少了,但更耐聽。孩子們放學回來,步履所及,咔嚓作響,偶爾彎腰撿一片最紅的楓葉,夾進課本,算是給這個秋天留下的記號。
菜市場里,秋天的味道更濃。新挖的紅薯堆成小山,還帶著泥土氣息;柿子擺得整整齊齊,橙紅透亮,像一盞盞點起的燈籠;大白菜開始盈市,青幫白葉,水潤飽滿,預示著冬天不遠了。賣糖炒栗子的攤子支起來了,鐵鍋里黑砂翻滾,栗子裂開小口,甜香順著風飄進街巷,勾得行人忍不住停下腳步稱上半斤,邊走邊剝。迎面熟人說了一句“一場秋雨一場涼”,秋天就這樣被感嘆進心里。
北方的秋天短,短得像一聲嘆息。還沒等你看夠紅葉的爛漫,北風就越來越粗硬,空氣也干燥起來。晨昏露水凝作薄霜。某天早晨推開門,忽見地上白了一層,那不是雪,是秋臨走前留下的霜信。這時候才驚覺,秋天已經接近尾聲,冬天靜候門外,隨時準備接掌天地。
但秋天終究是留了點什么。比如檐下懸掛曬干的玉米棒子,燦燦如金;比如腌好的雪里蕻,碼在壇子里,靜待冬天佐粥;比如某日翻書,忽見一枚枯葉跌落,剎那間,某個陽光很好的下午,與那時拂過枝頭的風,皆翩然而來。
秋天的退場在我心中是悲壯的,焦黃的落葉慢慢融進泥土,像不屈勇士的殘軀;冰水覆蓋路面的坑洼,如將輝煌過往默默封存。當這些場景交織,我便想起郁達夫那句:“秋天,這北國的秋天,若留得住的話,我愿把壽命的三分之二折去,換得一個三分之一的零頭?!?/p>
這就是北方的秋天,來得利落,走得干脆。它不言不語,卻叫人年年等、年年念。